Friday 6 November 2009

三明治妄想SYNDROME


       早上起床在刷牙洗臉之前就先看了一部電影。電影裡面提到一個上班族在通勤的途中被神秘組織給找上,他們不斷在城市裡尋找沒有心臟的人。在電影的結尾,主角四分五裂地飄散在真空的宇宙裡,但是他的意識依然存在,播放片尾曲的時候他說了:「天氣真好,如果現在有個三明治。」然後是電吉他與鼓的聲音,緩慢地,我認出來那是後搖滾的節奏。

       早餐店擠滿了人。明明已經時近正午,被切成薄片然後調了味的豬肉、牛肉與雞肉仍然一份一份地夾在碳水化合物構成的物體裡,被包裝在紙袋裡。不到一個小時之內,它們就會變得面目全非,五個小時之後,它們甚至會令人感到厭惡。我把這樣的東西買下,但仍然無法確定它們真的是三明治,即使我感覺到三明治的味道。被稱作三明治的東西正在我十幾公尺長的單行道裡漸漸變得惡臭,然後我從這裡面得到一點營養,大概是脂肪,脂肪,以及脂肪之類的。

       天氣真好,而我已經吃了三明治。三明治,是的,三明治,我想,如果三明治會說話,它大概會說:「這世界是個可愛的地獄,充滿了狗屎,可是我想我生活得很開心,於是這增添了悲劇性。」我不知道三明治的地獄究竟是指我的消化道還是指夾在它體內的小黃瓜,也或許它討厭的不是小黃瓜,而是起司片,誰知道?也許它是個有乳糖不耐症的三明治。

       和之前的二十四年六個月又十天一樣,我依然一早就開始在街上閒晃。我用我的收入的百分之六十六使用大眾運輸工具,公車,捷運,他們帶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彷彿我是鐵皮玩具士兵的遊行中,那個無助的國王一樣,士兵們去哪裡,我就去哪,士兵們死了我也會跟著死去,雖然絕大多數的狀況下我死了而士兵們會活得好好的。我是上帝的鐵皮士兵玩具,漆上第四次的紅色油漆已經開始脫落,露出底下的純粹金屬部份,我不會生鏽,因此感到很悲痛。

       生命應該是喝杯酒、抽根煙,然後隨便找個誰幹上一整個晚上。

       但是似乎我很愛惜自己的生命,喔,應該說我的生命不知為何拒絕被自己毀滅掉。我不會生鏽,只是發條會漸漸鬆弛,我不會腐敗,只是四肢會漸漸緩慢,我不會消失,只是身體會漸漸靜止。我感覺到那個悲劇性的三明治正在我的體內怒吼,衝撞著那柔軟的、濕的、充滿黏液的管道,現在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它正在轉換,它的意識正在消失,它正在漸漸地變臭,而我卻因此而強壯,我覺得這真是他媽的太酷了。

       已經很久沒有戴著手錶了,時間座標從我的身體上剝離,一切正在遠去,漸漸地變緩慢,就好像曾經看過的另外一部有關太空的電影一樣,當太空船,那艘白色的巨大的漆著某一國國旗的住著三個人的旋轉的發出電波的孤獨的寫著日記的堆滿蘭姆酒的沒有洗澡的排泄物的食物的發亮的冷的無聲的沒有後代的政治性的妥協的太空船,當太空船漸漸向黑洞邁進時,所有的東西都被拉長,藍色變成黃色,黃色變成紅色,而紅色變得無法感測。背景綻放著浪漫主義時代的古典室內樂,小提琴、中提琴與大提琴。

       公車停下。公車前進。車上坐滿尋找沒有心臟的人的神秘組織。我與世界沒有對話,如果有,大概是些無關緊要的問好之類,互相問候彼此的腸胃狀態、性生活、工作狀態、是不是還在長高、會不會用眼神殺人或者是會不會飛行之類的。呦呵呵,我的心臟不是靈魂所住的地方,所以如果殺了我也無法抹消我的靈魂,我會永遠存在,彷彿陰魂不散,無法被超渡,更可怕的是我沒有任何的遺願。 這世界上就屬沒有願望的人最可怕了,天哪,連我都不能想像這居然就是高潮。

       一般而言,我會這麼說,「我過著全部由紙張,也就是某種特別的纖維素構成的人生」

       交錯縱橫,我就像脫落的第兩千三百五十四頁一樣,我是皺摺的,把所有資訊藏在不可見的縫隙裡,神秘的、天啟的縫隙,裡面充滿了蛀蟲,卻咬不壞任何記憶。身體在擴張,走過二十公里,然後天上有雲霧,晨曦與日落、曖昧、模糊、漸層、天空與海洋。瓶中信上面塗鴉著神秘的符號,紀錄著我所愛過的人的頸子的氣味、臉頰的溫度、皮膚的觸感。從那天揮手道別之後就只剩下的是數不盡的藥丸與醃漬小黃瓜與整份報紙的第六張,我總是尋找自己的訃文。 

       愛或著其他屬於人性的情感都是純粹屬於肉體性的,所謂的肉體性,就是一如火腿或者是魚排那樣充滿著卡路里的東西。我得鄭重澄清字典絕對不可能提到的東西,字典不會告訴你如何烹飪火腿或者是魚排,只會告訴你兩者之間的差別在哪裡。我人性的部份無法與三明治分別,因為我也鈍化、腐敗,我也被供應。隨著神奇disco燈的旋轉我的意識擴張開來,瀰漫成一片深黑色的大海,大海裡面充滿了數不盡的真相,就像三十九元商店一樣,所有人都可以在哪裡找到自己要的東西,每樣商品都有一部分的我。

       每當我沒有被販賣,我就把酒瓶打開然後試著完成人生的三分之一,三明治正等待著回歸原始的地方,重回大地母親的懷抱,一邊咒罵著一邊吸允她的奶水。身體裡的什麼東西「啪」地一聲斷掉了,我開始不斷地看著晚上一點整重播的肥皂劇,劇中的角色全是群乾瘦得跟木柴一樣的傢伙,說著跟木柴一樣的笑話,我乾燥地笑著,一邊看著沒有營養的書寫著沒有營養的信。黴菌從荒蕪的部位長起來,黴菌成為唯一的養分。某天早上我的左邊臉頰有一塊毛茸茸的黑色斑點。

       現在是凌晨一點整,我準備開始看有關於新的世界戰爭的節目。據說新的末日大戰將會在地球與月球之間開打,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先把彼此的領土擴張到月亮上,這是保證相互毀滅,我們具有原子彈的威力,而原子彈在啟動之前都是做著夢的。夢裡的原子彈把自己一層一層地剝開,各種精密的線路,有些從來沒有合理運作過,這是顆瘋子原子彈。起爆劑使用了鈽,巨大的原子遭受百個擾人的電子環繞,大家手牽手唱著歌:「你是太陽,奧秘的太陽系正圍繞著你打轉,你是開始,你是結束,而我們準備飛奔離去。」啦啦啦地,所有人都在掘自己的墓穴,然後我決定要挖得比其他人更深。

       夢境的深處我如我期待地夢見那個會說話的三明治,它說「您好我是您的三明治」。我把它吃了。它把我吃了。我們擁抱著一起被消化。我們分解出節奏、原子彈、乳房、黴菌、電視機、disco燈、體溫、晨曦、靈魂、大提琴、萊姆酒、太空船、鐵皮玩偶、單行道、符號,以及乳糖不耐症。我與三明治創造了整個病態的妄想世界,用藝術性的意識流以及蒙太奇毆打世界,在它的肚子上踢了一腳,在它的臉上再踢一腳。

       三明治疼痛,於是對著我說,我就是你,而且我正在破碎。

       「每個人都在自己專屬的修羅場裡,每個人是自己那悲傷的國王。」

       於是我點起一根煙,吸了一口,吐了一口,想著三明治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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