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onicle of Chaos




夜鐘敲響,從現在開始,夜晚將要降臨在沙之大陸上。

按照曆官的計算,平時照耀七穹宇宙夜晚的三個月亮今日將整夜不會從地平線上升起,整個漫漫長夜,沙之大陸上將只有人類為了抵禦濃霧所升起的人工光源,在此之外,將是一片籠罩在濃霧之中的黑暗,而那片濃霧黏膩、冰涼、陰鬱、令人不安,彷彿有機體一般隨著陽光的消逝而緩緩吞噬了整片沙之大陸。霧裡的七穹宇宙將完全不屬於人類,眾多的異怪佔領了那裡,每一吋霧所瀰漫的土地,而人類所能勉強茍存的,將只有搖曳火光所照亮的腳下的土地。

而在沙之大陸與沒有邊際的雲霧之海的邊緣,有一個如同黑絨毯上的珍珠一般閃著光芒的區域,這就是那座被稱作是「暴風岬」的港口城鎮,整座城鎮面海的那一側整個被高聳的圍牆所包圍,城牆上點滿了終年不滅的火炬,那火光在城鎮的周圍劃出了一道明顯的邊界,那邊界所包圍的光亮屬於人類,而在那之外的黑暗,則從來沒有人從同樣終年不退散的濃霧那裡奪走過。

然而即使人類已經努力地將城牆上的火炬燃得盡可能地點亮,可是那光源仍然沒辦法在濃霧之中穿越多遠的距離,於是以不斷重複的三聲鐘響作為訊號,港口的水手與搬運工、前來交易的商隊、巡邏於城牆外的部隊、甚至是無所事事的遊蕩者,全都一個接著一個地穿過高聳的城牆大門。城門用銅鑄造,即使用上兩隊精壯的士兵使盡全力拉,仍然只能緩緩地移動那沈重的門扇,而在士兵吆和著揮灑著汗水使勁將門緊閉的同時,依然不斷地有人試圖通過大門進到鎮裡,因為大家都知道,守門的士兵是不會等人的,一旦濃霧滲進了鎮裡沒人可以想像究竟會發生多恐怖的事件,所有鎮民只能默默禱告那些不幸留在牆外的人能夠稱到隔日太陽升起、城門再度打開的時候。

就在門即將闔上的一瞬間,兩個黑色的身影奔跑著穿過了恰好只容兩人接連通過的城門縫隙,拉城門的喘著氣的士兵們並沒有注意到這兩個幸運到在最後一刻進城傢伙,這兩個人其中一個大氣不喘一下,另一個卻彎著腰好像非得這樣才吸得著氣的樣子,即使如此,在他們的臉上卻找不到那種在危機一瞬踏入安全堡壘那種心有餘悸的神情,彷彿這樣驚險的瞬間對他們而言只是家常便飯。兩人沒休息多久,便接著踏起悠哉的步子走向位在暴風岬中心的夜間市集。

此時暴風岬的夜間市集正要開始熱鬧起來,通往港口的沈重銅鑄大門已經闔起,除了仍然駐守於高聳圍牆上的軍隊以及少數巡守圍牆外土地的人以外,幾乎整個城鎮的人都開始聚集到了此處。此刻在市集裡有很多隨著最後一批進城的平民一起進入、形跡可疑的人正拉低了兜帽走在街上,看起來就好像是邪教組織的信徒們全在今夜走到了街上,只是由於這時全鎮正瀰漫在一股歡愉的節慶氣氛中,連鎮上的民防隊都是每個人左手啤酒右手燻肉,理所當然不會有人有時間對那個穿著黑色斗篷的二人組有什麼意見。

這兩個人穿著夜色一般黑的軟尼長斗篷,身上沒有絲毫裝飾。一高一矮的兩人組粗魯地穿過已然水洩不通的夜市街道,好像整條街上只有他們兩個一樣,矮個子的那個走在前面,還不時回過頭來催促跟在後面的高個兒,似乎是打算趕上什麼快要遲到的約會。偶爾他們粗魯的動作會撞倒人們手上的啤酒以及食物,但是即使有抱怨的聲音,那聲音也立刻就被鎮民們的大聲笑鬧給淹沒。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即使身著這副裝扮又出現在人群裡的多半都是不受普通百姓們歡迎的扒手或妓女,到明天日出為止的暴風岬也不會有人在意這些——畢竟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燭火節,全城將從今夜開始點起徹夜不滅的燈火,狂歡直到太陽再度爬上港邊的圍牆照進城裡為止,為的就是迎接新一年的開始。

然而即使是燭火節的夜晚,在燈火通明的暴風岬仍然有著光明照不進去的地區,那是一塊位在暴風岬東南角的城牆下、只點起一兩盞燈火的區域,這個幽暗陰鬱的城區和整個暴風岬的節慶氣氛比起來成為了非常突兀的存在,就好像上好黃色絲綢的一角,生了一塊黑色的霉斑那樣。那兩個旅人此時終於穿越了擁擠的夜市街道,轉了個彎跨進了這個既冷清而潮濕的城區,一方面為了終於呼吸到沁涼的新鮮夜晚空氣而忍不住腳步加快,另一方面卻又因為籠罩這裡的寂靜黑暗,花了好長一會兒才讓眼睛重新看清楚眼前的街道。

當那對旅人二人組抵達這間在暗巷之中、只有門口點了盞微弱的油燈的幽暗酒館時,裡面早已比他們原先預期的更為擁擠。這間酒館門前的木牌上寫著「火把與霧」,現下正擠滿了同樣穿著黑色軟尼披風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低聲地討論著自己的話題。整個火把與霧都籠罩在陰影跟水煙壺的煙霧中,看不清楚坐在裡面的到底都是哪些人、也實在是聽不清楚他們在聊著什麼話題,因此更加深了那種所有人都在計畫某種陰謀的印象。起初那個旅人二人組推開酒館的門、門上的鈴鐺響起的時候,根本沒什麼人注意到他們兩個,接著兩人以一個相當自在的動作將兜帽褪下,露出了兩人原本藏在帽子下的尖耳朵。兩人之中走在前面的是個矮個子的日精靈,古銅色皮膚的女孩,她將長髮束到頸後上面用帶著銀色鈴鐺的絲帶扎起、露出了細緻精巧的側臉曲線,即使整體裝扮看起來十足地有女人味,但是一旦看見綁在腿上的兩把匕首以及她手臂毫無贅肉的線條,立刻就可以曉得這女子其實是個敏捷的飛賊。而跟在後面進到酒館的月精靈男子比起那個女孩高出大約一個頭,和她精實有力量的身體曲線比起來,那男子卻顯得有些過於細瘦,他的左眼戴著銀色框的單片眼鏡,配上他慘白的膚色,一看就知道是在奧秘術師學校裡面悶壞了的書呆子。

不知為何,整間酒館在他們將兜帽拿下的瞬間突然被一陣竊竊私語的呢喃聲給淹沒,雖然實在是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不過大概可以猜得到他們討論的焦點正是剛跨進火把與霧、仍然站在門邊兩個人。細瘦的男子只是露出一副非常無聊的表情,把眼睛的焦點定在酒館深處彈著琴的賣藝人身上,看樣子是連視線都懶得動一下,然而矮個子的女孩卻用饒富興味的眼神掃過整間酒館,似乎對自己受到所有人如此的討論相當得意。而瀰漫整間酒館的私語聲漸漸地微弱,轉而變成所有人都在陰暗的兜帽下、用奇異的眼神無聲地注視著他們兩個,沒過多久,卻又好像突然間對這兩人失去興趣一樣地又回復到各自的話題中,酒館再次回復到之前那個抑鬱而充滿陰謀的樣子。女子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眉頭略略皺了起來,於此同時男子卻仍是用百無聊賴的死魚臉盯著正準備演奏另一首曲子的賣藝人。

「這不是洛克跟菈嗎?」從酒館深處傳來了吆喝,「你們遲到了。」發出聲音是吧台後方的一個肥胖的矮人族男子,五短身材、紅潤的圓臉上長滿了鬍鬚。這個矮人一邊在吧台後方擦著啤酒杯,一邊盯著站在門邊穿著黑斗篷的兩人,矮人似乎已經等了他們許久,當他看見他們兩人原本被隱藏在斗篷陰影下的臉,便立刻示意要他們坐到吧台前最靠近他的兩個位子上。

被老闆稱作洛克的人,是那個直到剛才為止都掛著有氣無力的一號表情的瘦高男子,他像是被老闆的聲音突然間拉回現實世界一樣,回過頭來向矮人招了招手,穿過滿是黑衣人的酒館空間,向吧台的方向跨步過去。此時被留在背後的是另外那個被叫做菈的古銅色皮膚女孩,她一跳一跳地搶在洛克前面快步走向吧台,沿途還不忘瞄一瞄其他客人身邊值錢的東西。

洛克與菈身上的斗篷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音。矮人一見到兩人在椅子上坐定,便俐落地從檯子下取出兩個水晶杯,他在其中一個杯子裡倒滿了新鮮的水,然後將水杯放在洛克面前。接著他給另一個杯子裡倒滿了珍藏在架子上的烈酒,然而菈沒等矮人將酒杯送上,她便順手把酒杯拿到自己面前,而且還一口氣乾了。

「所以說是什麼委託,這麼急?」

洛克不打算做多餘的寒暄,只是一邊啜飲著杯子裡的飲料,一邊回想起他在另一塊大陸上所收到的快信,一封由霧行者公會總長親自封緘,卻只寫了「暴風岬、高價、尋物、霧行者奧術師」幾個大字的信。霧行者公會並不算是小公會,公會總長更是連矮人老闆都沒見過的神秘角色,收到他的信自然是一件不怎麼尋常的事。

「總長並沒有給我太多詳情,畢竟我只是暴風岬分會的聯絡人……」矮人老闆聳肩,做出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接著卻好像是想要刻意打斷原本的氣氛一樣,大鬍子老闆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掛起一副嚴肅的表情向他們兩個人靠了過去:「總長只要求我轉述幾句話,他說只要我這樣跟你講,你就一定會接受委託,」說到這裡矮人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字不改地轉述霧行者公會總長要他轉達的話:「評議會,私募,最終奧秘。」矮人老闆在最後四個字略略加重了語氣。

「果然……」最終奧秘四個字才結束,洛克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一開始他彷彿是在思考著什麼,接著便緩緩地開口:「從銀之大陸過來的路上就有聽說,帝國似乎已經秘密派出了調查隊,神聖國那邊很可能也已經有所動作……」

「的確,」矮人老闆點了點頭,然後又再度擦起杯子來。「上週有一批大約五百人的隊伍才剛從暴風岬進到霧海裡,沒有識別旗也沒有國徽,不過從他們乘坐的船型來看,八成是打算要在霧海底待上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沒猜錯的話,那八成就是神聖國的調查隊。」

「先是帝國,接著是神聖國,」菈不意間的呢喃很小聲,不過已足夠讓其他兩人都聽見。「然後現在是王國的評議會嗎?……突然之間所有人都開始去找最終奧秘了……為什麼?」菈的疑惑讓一股嚴肅的氣氛瞬間在三個人之間瀰漫開來。

「我這裡的確沒有消息,怎麼全世界突然在一個月內變得對那個奧秘術如此的狂熱,這點不管是那一方,都是一點線索也沒有……」說到這裡,矮人雖然肯定洛克一定無法抗拒最終奧秘的誘惑,但是為了確認,他仍然是確認性地問道:「話說回來,洛克,你應該沒有拒絕這個委託的理由吧?」

「我才懶得管他們想幹什麼。有人要出錢讓我去找最終奧秘,當然沒有不接受的道裡。看情況,到時候就算用搶的,我們也不是辦不到……」

矮人老闆很高興洛克的反應跟他所希望的一模一樣。「這麼可怕的打算就不用告訴我了。既然知道你要接下委託,身為仲介人的我就算是有所交待啦。」說完矮人乾笑了幾聲。他所說的交待,當然是指委託費。

矮人的話說完,沉默又持續了一小段時間。菈突然驚覺自己陷入了最不擅長的嚴肅氣氛中,她頓時便感到滿身不自在,只好試著岔開這個嚴肅的話題:「募集的對象只有奧術師嗎?……要是把一等一的盜賊擺在一旁不管的話,那可就是三流的委託者對吧?」不過她的努力卻顯得極為突兀。

「嗯……他們是有提到要找奧秘術師的霧行者,但是其他還想要什麼人就沒提到了。」他講到這裡瞄了菈一眼,然後又繼續說道:「不過,既然你們兩個是搭檔,就當作是買一送一的話,他們應該就不會有意見了吧?菈?」

「買一送一?我看你根本就是打算獨吞我那份酬勞吧?」

「反正妳拿到錢最後也會賭輸掉的,不如我先替妳保管起來,這樣還說不定比較不那麼浪費?」矮人雖然是笑著講,不過卻露出了不懷好意的表情。

「啊……」看不出來菈到底是想為自己扳回一成還是只是捨不得酬勞,她顯然非常的生氣。「洛克,既然已經得到情報了,我們乾脆就偷偷跟在委託人的屁股後面,看看狀況怎樣,大不了用搶的,也比給這個肥油渣子多賺一手來得划算吧?」

「有人包吃包住,我想這個委託應該算是不錯吧?別計較了……」洛克無可奈何地看了看菈,然而她正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莫名地認真。「再說,」洛克回過頭去,刻意把視線放在桌角的那塊抹布上。「說不定他們有我不知道的線索,至少得先探探他們到底知道什麼才行。無論如何,這個委託沒有妳在的話,我……八成不太做得來吧……」洛克斟酌著該怎麼跟菈解釋,他的話一半是安慰,另一半則確實是對菈的讚美。

「唔……」菈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聽出洛克在稱讚她的關係,她的臉微微地泛起了紅暈。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就別再打情罵俏了。再怎麼慷慨的委託人,要是讓他們等太久,誰都會變得吝嗇的。」矮人突如其來的幽默感只惹得洛克白了他一眼,不過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對方這幾天一直等在後巷出去沒多遠的噴泉廣場上,到了那裡,他們應該就會主動接應了吧。」

洛克無奈地嘆了口氣。「無論如何,謝謝你通知我這件事。」說著的同時,一邊起身一邊從口袋裡拿出了三枚港口金幣,看了看菈和自己面前的空杯子,於是又再另外拿出了兩枚金幣,總共五枚一起放在矮人面前的吧台上。

「不用啦,交情也不是第一天了,這次你們也沒待多久,就當作是請你們吧。別忘了在霧海裡面替我撈些值錢的玩意兒上來就夠了。」說著說著,矮人把金幣推了回去。

「那我就不客氣啦!」菈理所當然似地順手將桌上所有的港口金幣全掃進了自己腰上的皮囊裡,然後對著矮人嘻嘻笑著。

而洛克看起來似乎不怎麼在意的樣子,他只是隨隨便遍地揮手向矮人道了別,然後就繞過了因為塞滿了穿著黑色斗篷的客人而顯得擁擠的酒館。洛克在火把與霧的門口,不知為何又回過頭去看了賣藝人那裡,那裡不知何時已經換了另外一組人,現在兩個穿著薄紗的的舞孃正踏著妖艷的異國舞步,隨著音樂而在酒館中央旋轉了起來。

菈此時也站在門邊,向著矮人的方向用力地揮了揮手,為了回應她,矮人也一邊呵呵笑著一邊向他們揮手。於是洛克與菈再次拉上了黑尼斗篷的兜帽、變回和酒館裡其他客人一模一樣的裝扮,無聲無息地走出了門外,再次回到夜晚的濕冷空氣裡。酒館裡只剩下菈臨走時,繫在菈長髮上銀色鈴鐺清脆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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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沿著火把與霧的後巷走的話,就會經過暴風岬最惡名昭彰的貧民窟,那裡正是那一片熠熠生輝的金黃色綢緞上,那一塊煞風景的黑色霉斑的最中心。說是黑色霉斑,這裡不只是看起來像,聞起來也像是霉團那樣,濕冷、陰鬱、沒有希望。

菈的眉頭深鎖,明明盜賊的工作讓她有很多時間可以去適應這塊地方,但她卻始終沒有辦法習慣這裡的景色與氣味。說不定就是這樣,才讓她矛盾地選擇了盜賊這個工作吧?刺激的冒險當然很誘人,但是刺激冒險把菈往貧民窟裡推,沉甸甸的金幣與白金幣卻可以把她拉出這裡。

「唉……」菈嘆了口氣。「真搞不懂明明是有錢的委託者,為什麼非得挑在這個臭不拉嘰的地方勒……」菈一邊說著,一邊了看走在她身邊幾步之遠的洛克。

洛克似乎在腦海裡思考著什麼,想了一下才開口道:「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吧。」洛克注意到四周安靜得很。「帝國跟神聖國都用國家的名義派出了調查團,然而王國這裡卻這麼低調……可見得對方認為派出調查團的議案會在評議會被否決,為了跳過評議會得耳目,所以才找上霧行者的吧。」洛克接著用下結論的語氣說道:「委託者大概是復國派的議政公,而且八成是其中勢力龐大的一個……」

「所有人突然開始做同一件事,總覺得在哪裡有著什麼很大的東西在背後蠢蠢欲動……」

「很快就要戰爭了吧。」洛克悠悠地說道:「妳不覺得王國裡的氣氛越來越緊張了嗎?」

「看樣子大家都想抓緊開戰時的籌碼……」菈臉色沉了下來:「最終奧秘真的有那麼厲害?……怎麼所有人都一副沒有它就不行的樣子?」菈雖然聽過最終奧秘的市井傳說,也知道許多人向來將它當作夢幻的秘寶,但一直以來,對於菈而言那卻只是和金銀珠寶差不了多少的東西。七穹宇宙的三大國突然間全部來搶這個,怎麼想都不是一件多有道理的事。「洛克,」開口的同時,菈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腳步。「你不是也在找最終奧秘嗎?」

洛克聽到她的話突然間停下了腳步,在菈看來,他看起來就像一塊模糊的剪影。接著,洛克在一段沉默之後緩緩地開了口:「簡單來說……那是歷史的過去與未來,是創造與毀滅的源頭,是七穹宇宙的拱心石……」學院時代寫在筆記本上的註解突然回到了洛克的腦海中。

「簡單來說……就是值錢的玩意?」雖然菈喜歡值錢的東西,但還是對於這個無趣的答案有點失望。

「遠比妳想像的有價值。」洛克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往前走。「最終奧秘,這個東西具有讓整塊大陸消失掉的能力……」接著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嘗試著從空氣中找出合適的解釋方法。「消失掉。」但最後洛克只是重複了最後一個詞一次:「不是炸掉,不是燒掉,是消失掉。一瞬間。不留任何痕跡。」

「大規模毀滅武器……」

「沒錯。」洛克看向跟在他身邊的菈:「七穹宇宙的法則並不允許事物在瞬間回歸虛無,任何受造物都終會毀壞,但是任何事物的毀壞都需要時間,而且也一定會留下痕跡,但是……最終奧秘就是個例外……」

「所以這就是你要尋找最終奧秘的原因?沒想到你會對大規模毀滅武器這麼著迷,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糟糕耶。」

洛克只是再次輕輕地搖了搖頭。「毀滅與創造基本上是一體的兩面,我認為有辦法讓東西憑空消失,就會有辦法從虛無中造出東西來……」說到一半,洛克瞄了一下走在他身邊的菈,而菈的臉上掛著很明顯就叫做疑惑的表情。「嗯……」洛克似乎是想起已經過去了很久的什麼事,緩緩地開口道:「有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地方被眷族完全毀掉了,那裡現在成了霧海底下的一大片廢墟……復原那裡的關鍵,我認為就是最終奧秘。」

「你說的那個地方……是指黑曜石島?」菈看向洛克的方向,他沒有說話,但是這沉默卻說明了洛克沒有說出口的答案。

此時即使菈努力嘗試,還是只能在夜晚的黑暗中勉強地看見洛克的表情。菈可以感覺得到即使洛克還有很多話沒說,但他顯然並不打算在此刻坦白……話說回來,就像洛克自己講的一樣,既然菈不是洛克想擺脫就可以擺脫得了的傢伙,那麼以後自然有的是時間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吧。

「嘛,」於是菈在洛克的肩上拍了拍,像平時那般。「不想說的話就以後再說吧,反正講或不講我都會幫你找到最終奧秘的——不過,別以為你可以一直對著重要的搭檔永遠閉嘴呦,早晚有一天我會搬開你那張倒楣的嘴、逼你給我全部說出來!」菈對洛克開玩笑地說道:「再說,幫你找到最終奧秘,我也有油水可以撈不是嗎?」

「……謝謝。」說著的同時洛克回了菈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接著便輕描淡寫地轉換了話題。「看樣子,老闆說的地方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遠。」順著洛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有逐漸隱沒在濃稠黑夜裡的街道,要是再更遠些就什麼也看不清了。

「唉,我是個日精靈啊,跟你們這些習慣在烏漆嗎黑的地方活動的月精靈不一樣,視力再怎麼好,這麼黑的晚上也還是一樣什麼都看不到……」在洛克所指的方向只有一片黑暗,這使得不習慣完全無光的環境的菈忍不住嘀咕了起來。

「對喔……」洛克說著的同時手便向上輕揮,一陣微風般的銀色火花飛散在空氣裡,抽象的符文閃現在空中、用和脈博一樣的節奏發出微弱的光線,接著以洛克高舉的右手為中心,一個泛著淡藍色光芒的圓形奧秘術構造式便突然出現在空氣中。「光球術。」隨著洛克的聲音,奧秘術式的構築正式完成,一顆發出青色光芒的光球出現了,懸浮在他們兩人的上空。

由於洛克略略減低了照明術的強度,因此奧秘術的光芒只能抵達方圓三十步左右,不過僅是這樣,也足夠菈看見在黑夜之中逐漸浮現的模糊輪廓。

「似乎我們的委託者開小差去了。」一如菈所說,當他們走到噴泉邊時,那裡並沒有其他人在。

「好像是這樣……」洛克試著專注於黑夜的深處,於是天賦的暗視能力讓洛克得以看見比奧秘術的微弱光芒所能照到更遠的地方。在一片黑與白所構成的寂靜畫面中,除了他們以外,四周的確是連隻貓或老鼠之類的生物都沒有——唯有廣場中央的噴泉自顧自地泊泊流出冷列的泉水到底下的池子裡,池子裡漂滿了垃圾,看起來就像是很久沒有人清理過的樣子。

四周寂靜無比。

然而菈卻在這樣的寂靜之中聽到了一個尖銳的風切聲,由遠而近,一陣氣流的騷動劃過了菈的耳際,將她的髮稍瞬間舉起之後又再度放下……似乎是有什麼東西飛過了兩個人的中間,落在他們身後,發出金屬敲擊在石頭上的清脆聲響。菈先是愣了一秒,旋即大聲喊叫——

「狙擊手!」菈瞪視著前方,手立即按在繫於腿上的兩把匕首上。

差不多就在菈出聲的同時,洛克已向前跨了一大步,雙手朝向前方平舉,淡藍色的奧秘術式立刻發出微弱光芒閃現在空氣中。「冰牆!」——他吸飽了氣之後一喊,一道水藍的巨大冰之高牆隨即破地而出,矗立在他們兩人的面前。

冰牆橫亙在兩人與沒有現身的攻擊者之間,那道冰牆才被召喚完畢,牆面上的凜凜寒氣還沒有散盡,三支十字弓矢便再度從黑暗之中向他們射過來,十字弓矢看樣子是用奧術強化的連弩發射,力道之大,箭頭居然透冰牆、停在洛克的眼前,距離他鼻尖只有短短的一吋,洛克倒抽了一口冷氣,試著加速理解眼前所發生的狀況。

「看來有人不太喜歡我們……只希望委託人會為了這種狀況加點錢給我們……」菈俏皮地笑了一下,示意洛克站後面一點,而她自己則抽出了匕首,壓低姿勢,想像自己全身的肌肉像是繃緊的彈簧一樣,警戒著,準備隨時給予敵人致命的一擊。

「嘖……倒楣。」洛克沒有多說什麼,他與菈背貼著背,專注地在四周搜尋著可能的敵人,然而無論是奧秘術所能照耀的周圍,抑或是奧秘術所照不到的遠方,他都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四周仍然是一片寂靜,就好像停駐在冰牆上的三支弩矢是從他們自己的想像中射出來的一樣。

然而就在下一秒——洛克與菈差不多開始鬆懈下來的時候,一種不自然的低沉嗡嗡聲在不遠處響了起來,由弱而強,接著一瞬間原本穩穩立於他們兩人面前的冰之高牆突然爆裂開來,尖銳的冰牆碎片四散飛射,在整片冰晶漫舞的閃爍銀光中,一道寒冷鋒利的目光隱藏在其中,加速向他們兩人奔來——

來了!一道冷列的白色閃光接著劃破了冰晶構成的銀色煙塵,一個身穿厚重皮甲的高壯男人在其中以冰牆碎片作為掩護,正揮動一把巨大的大劍——與其把那玩意兒稱作是大劍,倒不如將它看作是一塊笨重的鋼鐵再接上握持用的金屬手柄還更合適——無論如何,即使那大劍鈍重得像是未曾開鋒過,但是僅僅憑著劍本身的重量,要將他們兩人輕易地攔腰砍成兩塊仍然是輕而易舉。

菈當然沒有成為死在這裡的打算,然而身旁的洛克此時卻閉起眼睛專注地從身體深處喚出什麼力量,正處於幾乎毫無防備的狀態……好吧,畢竟菈也沒有讓洛克死在這裡的打算,於是她深吸一口氣,想像全身的力量匯集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用盡力氣硬吃下對方這一劍——她雙手反握匕首,幾乎同一瞬間,尖銳的金屬聲從兩方刀劍撞擊之處響起,兩把匕首被對方大劍的衝擊力逼得幾乎退到菈的左腹,她的手顫抖著,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勉強支撐住對方的武器。

雙方的刀刃在撞擊的瞬間散發出橙色的光輝。

菈意識到對方的武器和自己的一樣都是奧術機械,那橙黃色光芒絕對不可能來自其他的東西。奧術機械是從身上汲取體力並且轉換成特殊效果的裝置,耗用比奧秘術更多的體力,卻只能換取比奧秘術更加受限的效果,對於沒有過人體力的盜賊而言這或許是最致命的缺點,但是如果不依靠安裝在匕首裡的奧術機械,僅憑菈的腕力,或許她與洛克絕對都早已嚥氣了。

麻煩的是,她對那人的武器完全沒有頭緒。對方光是憑藉著蠻族般的壯碩身材就足以將她壓制得死死的,想必大劍上的奧術機械絕不可能只是加強那看就知道大得嚇死人的肌力。說不定那是增加智商的裝置?菈樂天地安慰自己,差點噗哧地笑出來。

此時,兩方原本被藏在陰影中的臉被刀刃散發的橙黃色光芒給照亮,菈感覺到對方輪廓剛硬的臉上那雙刀鋒般銳利的眼正冷冷地瞪著自己。他握著劍的手絲毫沒有菈那般吃力的感覺,一派冷靜的臉上掛著看不出是憤怒還是笑的神情,或許根本沒有任何表情也說不定——然後他突然間笑了

那名戰士握著劍的手加重了力道,菈的匕首被推得再向後退了一吋。低沉的嗡嗡聲在此同時由低而高變得更加尖銳,而他手中大劍所散發出來的熾熱光芒就像是回應著嗡聲一般地變得更加明亮。

洛克比菈更早注意到了那個裝置所發出來的嗡嗡聲所代表的含意,一等到他脫離方才的專注狀態便立刻向前跳了一步、一隻手抱住菈纖細的腰讓她貼近自己,另外一隻手向下一推,一道淡藍的閃光瞬間從腳下射出,一個新的奧秘術式即時完成了構築。不像之前奧秘術的複雜構造過程,這次彷彿不花費任何時間,所有動作都在一瞬間完成,洛克甚至還沒念出奧秘術的名字,奧秘術便已經開始發揮效果。

他們兩人眼前的景象扭曲了起來,那個壯漢的身影加速向後縮退,大劍與匕首的距離不合常理地拉長。就在同一時間,那惱人的嗡嗡聲上升到了最高點,接著一道看不見的衝擊波從大劍尖端向外擴散,所到之處,地上的磚以及房屋的窗戶都隨之振動起來,下一瞬間,就像是引爆的炸彈一樣,玻璃、碎石以及房屋殘骸開始四散飛射。

瞬間移動術——洛克帶著菈一瞬間從壯漢的面前消失掉,接著便瞬移到距離剛剛位置五六十步遠的地方,他們看著原本所站的地方被衝擊波所推動的狂潮給淹沒,那浪潮並沒有停下或減弱,接著便向著兩人的方向湧來。

「忍耐一下。」

「蛤?」

洛克絲毫不顧還沒搞清楚狀況的菈的感覺而一手將她緊抱住、面向衝擊波再次舉起手,抗奧術力場使得他們兩人周圍的空氣略略地模糊起來,下一瞬間保護力場便與衝擊波撞擊在一起。即使洛克已盡量讓菈靠近力場效果最強的中心地帶,但菈仍然能在衝擊的瞬間感覺到那令人不悅的暈眩,相較之下,洛克卻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不適。

沒讓他們喘上一口氣沖擊波便立刻飛越他們兩人身邊。洛克橫擋在菈與敵人之間,看著煙塵與瓦礫飛舞的遠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洛克所費時提取出來的力量正從他的體內散發出來——他的身上隱隱約約地發出微光,複雜的符文漂浮在皮膚表層之上,發出橙黃色光暈的抽象符號從洛克的臉頰、脖子、雙手向下蔓延到他的腿,甚至擴張到周圍的石板地上,看起來就像是奧秘術師本身化成一個人形的奧秘術式一樣。這些符文正隨著洛克沈重的呼吸頻率閃動溫暖的黃光,讓他成為一片混亂之中非常顯眼的標的。

托那些發光符文的福,洛克得以使用極細微的肢體動作,以及快得不像話的速度在一瞬之間就完成術式的構成,否則他絕不可能來得及在衝擊波侵襲他們之前,便同時完成瞬間移動以及抗奧術護盾的術式。洛克沒有移開具有夜視能力的眼睛,只見他朝向黑暗之中輕輕地舉起兩手,術式構築再次一瞬間完成,三道奧秘術式浮現在面前,於此同時四周瀰漫著空氣被電離的臭味,並且還發出靜電的劈哩啪啦聲響。

遠方的煙塵先是被什麼給擾動,接著數十道藍白色的閃電箭便一齊朝向那裡飛射出去。下一刻,刺眼的高溫火光迸射開來,然後巨大的爆炸聲便從閃電箭的去處響起。從那團灼目的光線裡衝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一眨眼就再度隱身到和火光對比而顯得更加黑暗的陰影裡。對方若是就這樣按兵不動的話,洛克的夜間視覺便怎麼也派不上用場。嘖!看樣子是個不會無聊的傢伙!一股戰鬥的狂喜佔據洛克的心思。


他先是暫且閉起了眼睛,夜間視覺的模糊單色調世界瞬間回歸平靜。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當他再度睜開雙眼的時候那名戰士正舉起大劍向自己衝刺而來。洛克於是再次將雙手舉向空中,想像自己的手掌正托著什麼巨大的東西一樣,一個龐大的奧秘術式撒下耀眼的淡藍色冷光,與蜿蜒在他身體上那些符文的溫暖黃光成為強烈對比。

洛克此時就像是新年的煙火一樣周圍閃著黃藍交雜的光暈,在一片單調的黑色背景中成為異常突兀的存在。這個奧秘術相較於前幾個似乎花費了更多的時間來構成,還沒完成這個奧秘術式,十字弓矢便再次射向洛克的心臟,每支箭矢都帶著奧術機械特殊的波動。

然而洛克的動作只是佯攻。

刻意減緩術式的構成只是為了確認狙擊手的位置——弓矢的反光一閃,他就終止了正在構築中的奧秘術式。洛克的嘴角滿意地上揚,下一秒,不知何時構築完成的奧秘術式啟動,整個人再次從原地消失並且向後方瞬移,十字弓矢幾乎在同一瞬間抵達,射穿他所留下的殘影然後深深地插入他腳尖的五步之前,金屬聲音極其刺耳。

洛克沒有停下動作,數十道閃電箭緊接著在他身邊成形,一陣刺眼的白光閃動,啪滋作響的藍白色閃電便呼嘯而去,射向大劍戰士身後的遠方。首先是閃電,接著便是如同雷聲一般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被奧秘術式擊中的地方變得一片白亮,然後火焰便從遠方的屋舍中冒出來,灼熱的暴風捲過街道,刮起了披在洛克身上的斗篷。

那把大劍在火光中的剪影一個跟蹌停了下來,那個戰士詫異地回頭望向遠方冒著火的房子,似乎正思考著當下狀況的變化,接著就再次回過頭,帶著怒意以三倍速朝向洛克衝過來。

閃電箭並沒有擊中狙擊手,洛克心知肚明即使他可以快速構成攻擊奧秘術,但是他卻無法像對方一樣快速地進行瞄準,這樣的攻擊只能打個大概,命中的機會並不怎麼令人期待。但是那名戰士也一樣,從他的位置絕對無法確認同伴的死活,換句話說,戰士只能當作是狙擊手已經被擊中,而這正是洛克新的優勢:對方接下來將以失去掩護為前提而行動,這會讓那個傢伙變得更加容易對付。

那名戰士一邊乘著怒氣奔向洛克,一邊思考著要怎麼應付接踵而來的不利因素,先是一個不需要動作以及唱誦就能構成複數術式的奧秘術師,然後不知道何時失去蹤影的女盜賊也極度令人在意,現下可能又失去了來自背後的掩護,種種不利的條件使他感覺到些許壓迫感。警戒心使得他的行動受限,在一切變得更加不利於自己之前,那名戰士已沒剩下多少時間——結論是戰士必須想辦法製造攻擊洛克的額外的機會,必須要想辦法先一步造成傷害。

洛克此時將視線從遠方的火光放回大劍戰士的身上,盯著他,嘴唇用戰士百分之百看得見的動作動著。

下一個就是你。

——戰士似乎沒有被這種程度的挑釁給激怒,仍然是專注地盯著洛克,手中的大劍自腰側迴旋,沈重的鋼鐵漩渦將穿著黑色斗篷的奧秘術師的影像捲入,洛克瞬間碎成千片。但是像是某種分身術一樣,洛克的碎片四散的同時,在那之後卻又站著另一個洛克——原本映照著洛克身影的冰牆被擊碎,但是同一瞬間他卻又在瞬移的同時召喚出另外一道冰牆,新的冰牆橫亙在兩方之間,映照著彼此的面貌。

而戰士仍然保持著他該有的冷靜,抓緊衝刺的慣性再次揮劍,又兩次打碎洛克用來防禦的奧秘術冰牆,但洛克卻也每次都不疾不徐地向後退,並且召喚出另一道冰牆,好整以暇地待在冰牆的後方看著那名戰士,就像是惡劣的貓在玩弄牠的獵物一樣。

但是即使洛克的臉上表現得淡然,他心裡的不耐煩卻是越來越強烈。他當然無法就這麼無止盡地後退下去,狙擊手隨時有可能會再度發起攻擊,就算狙擊手不攻擊他,他的體力也沒辦法連續不斷地構成奧秘術來防禦戰士的攻擊,洛克事實上也身陷於使得戰士頭大的不利因素之中,兩方的狀況其實根本就差不多。

這點那名戰士也相當清楚。

即使他無法完全地猜測洛克的想法,但是卻相當確定雙方此時都受限於某些不利的因素。戰鬥隨時會分出勝負,關鍵就在於誰會先犯錯,先犯錯的人就會喪命——話說回來,戰士雖然見過許多喜歡玩弄敵人的對手,但是眼前這個奧秘術師卻好像不是出於純粹的心理戰考量,彷彿單純只是性格上的缺陷一樣——惡劣的傢伙,戰士這麼想著,反倒是產生了對洛克的好奇心,好奇心使得戰士再次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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