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12 April 2011

練習V(火腿)


  「唰--咚」屋內傳來聲響。

  他提起了放在腳邊的油燈,然後點火將油燈打亮。往茅草屋內踩了一步,腳下傳來乾草被踏斷了的聲音,乾草散發著霉味,滿滿地覆蓋在已經凍出細小白色冰晶的泥土地上。那個「唰--咚」「唰--咚」的聲音繼續循著單調的節奏從屋子的深處傳過來,他於是又向前走了一步,以便將油燈的微弱火光照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矮小的老頭兒站在屋子靠牆那邊的小桌後,身旁吊掛一頭著已被肢解完畢的豬,豬頭安放在桌上,已然無法解讀出表情的臉孔朝向他的方向,沒有靈魂的混濁眼珠眨也不眨一下地代替著老人凝視著門口的他,彷彿比起這間充斥著霉味、血腥味與醃漬物氣味的房間,他反而才是無法理解的存在。

  「唰--咚」

  不知道是出於刻意的忽略還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老人並沒有抬起頭來,繼續一片一片地切著面前的火腿--一切好像某種詭異的儀式,單調,單調的幾乎令人失去神智,而老人作為儀式中間那個出神的異教僧侶,繼續用同樣單調的節奏切著火腿。

  「呃……請問您是住在這兒的人嗎?」雖然不喜歡,但是當下似乎不是執著於對人的好惡的時候,他覺得在開口說正事前至少得先表明自己的存在。然而那老人仍然沒有抬起頭來,「唰--咚」,老人繼續切著火腿。「呃……」正當他要再繼續的時候老人卻突然間動了,或者說,停了下來。那老頭抬起了佈滿扭曲皺紋的、像是風乾的蕃茄那樣的頭顱,用睜得巨大的眼向前看著發出聲音的他,原本切著火腿的手停了下來,相較於剛剛單調如同機器,現在卻又死寂地好像是披著暗紅色袍子的雕像。於是他才注意到,此時老人切那火腿的聲音頭一次在這茅草房裡停了下來,寒冷的空氣裡面現在只剩下他一個人因為焦慮而喘著氣的呼吸聲。

  凹陷的雙眼在微弱的油燈火光下看起來就像兩個黑而無止境的深穴,老人就用那對比起桌上豬的屍體更加充滿死亡氣息的眼睛瞪著他。於是一時間他腦海裡什麼自我介紹、借宿、甚至是對於這間屋子所感到的不安和壓迫全都被那對凹陷的黑洞給吞噬了,從那裡面似乎一方面不斷地散放著催眠般的魔力,卻也同時虎視眈眈地打算將他肢解然後吞噬。啊,真要說,那就好像活著的不是那個老人本身,而是佈滿皺紋、乾癟的頭顱上面那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喔說不定也不是這樣,也許連那也不是活著的東西,只是蠢蠢欲動的一團黑影而已,像是活著一樣。

  過了不知多久,這段時間內老人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瞪著站在門邊的他,明明隨時就可以轉身而出,但卻好像連自己也漸漸地變得像石像那樣,開始麻木了起來。「唰--咚」,就在這個時候,老人用他來不及注意到的細微動作再度切起了眼前的火腿,一模一樣的節奏,一模一樣的動作,好像剛剛他所看到的只是一陣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的結果。直到這時他才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空氣裡混雜著霉味、血腥味以及醃漬物氣味,除此之外,一切都沒有真實感、好像錯覺。

  「唰--咚」

  他決定不要在此借住了,就算是冒著一晚的風雪,他也要熬夜趕到下個村莊去。本能的反應告訴他,即使是多一秒也不該繼續留在這裡,這間茅草房的一切雖然不說話,卻用盡全力排斥著他,彷彿充滿著無止盡的惡意。於是他向後退了一步,同時瞪著草屋深處繼續切著火腿的老人,彷彿那個老人隨時會有什麼動作一樣。叩地,他的背後傳來鞋跟敲在門板上的聲音,有形的恐懼這一瞬間沿著他的腿攀上他的背脊。

  全身的肌肉是僵硬的,但用盡全力側過頭去看,只看見草屋的門不知何時已經閉上,門栓因為風雪的緣故結了一層薄薄的霜,好像根本就沒有誰開過門那樣。然後切火腿的聲音再度停了下來,他發現老人再次抬起頭來用臉上兩個沒有生氣的無神黑洞瞪著他,和方才一模一樣地維持著雕像般的姿勢。如果現在的不是錯覺,那麼剛才的也不是錯覺吧?還是說錯覺是那個切著火腿的單調聲音,而老人始終一動也不動地這麼叮著他?老人皺縮的臉,在嘴角那樣的地方抽動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油燈終於因為燃盡而熄滅。茅草屋又回復到一片冰冷的黑暗中,混雜著霉味、血腥味以及醃漬物氣味的空氣裡,現在又飄散著油燈剛熄滅時燈蕊發出的臭味。一切安靜了下來,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唰--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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